長了厚繭的雙手 9

「現在是四時半，來不及行山了，不如我們騎單車，好嗎?」
「不行啊，我不懂踏單車，即使你再教十年八載我亦不會學懂的。」
碩寬搖頭想了想，說:「不如我踏，你坐吧。」
「是那種二人單車嗎? 我不會騎的，你要載我，我怕會翻車。」
「不，不是那種，而是那一種。」碩寬伸手指向單車店外面的家庭車，這種車有三個座位，前面一個可以放行李或小孩，後面兩個人一同騎。因為輪距夠寬，所以無須平衡力都可以騎。租這種單車比較貴，但碩寬為了讓慕靈一嘗騎單車的滋味，毫不猶豫的就付了錢。

騎著家庭車，慕靈尷尬地展開了她第一次單車之旅。雖說是二人同踏，還是碩寬出力多一點。沿著特闊單車路一直走，走過擁擠的燒烤場，走過岸邊的橋樑，他們來到一處上斜的地方。聽單車店老闆的話，家庭車要推上斜路，如有損壞，照價賠償。所以慕靈下了車，碩寬獨個兒用粗壯的雙臂將家庭車推上最頂的直昇機坪。光是走上這斜坡，慕靈已感到非常吃力，只差沒有往後掉。眼見碩寬要把碩大的家庭車推上大斜坡，心裡有點不忍，不過她好像幫不上甚麼忙，只能在旁邊輕聲打氣，說幾句加油努力。

終於來到水塘了，眼見面前是二百七十度的遠景，左邊的水池是張會動的星夜，彷彿梵高心中的夜空貼在湖上，加上舞動的節奏，化為一幅會動的連環畫。右邊有夕陽如蛋黃，映紅了將要落幕的晚霞，由近至遠烘焙新鮮出爐的菠蘿包，這裡連空氣都沾了麵包的氣息。可沒有誇張，因為有人在直昇機坪中心坐著報紙野餐啊。

雖說是直昇機坪，但多年以來碩寬都沒有看見有直昇機在這裡升降。看來只有偶然發生意外，飛行服務隊才會出動海豚直昇機吧。

慕靈從手提包取出食物盒，打開一看，原來是巧克力曲奇餅。不一的形狀像在告訴碩寬，這盒曲奇不是買回來的。

「是你親手做的嗎?」碩寬問。
「當然了，你試試好不好吃。」
碩寬用紙巾擦擦雙手，然後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塊曲奇放進口中。他的眼珠在不停轉動，臉上表情奇怪，然後用手蓋著喉嚨，像吃錯東西一般。
「怎麼啦，不好吃嗎?」低著眉的慕靈問。
「不是…很好吃。」
「不是很好吃，不就是很難吃嗎? 算了，下次不做了，花了一整晚烘造的。」
「那麼…很好吃，真是很好吃，味道不重不甜，恰到好處，而且是熱烘烘的，你用了保溫盒嗎?」
「怎會呢? 只是剛才走路來，又要踏單車，大陽熱得把曲奇餅都烘焦了。」
「對不起，下次還是坐巴士吧。」
「不要在中途下車就好了。」
「Yes, madam! 再來一件可以嗎?」
二人天真地笑著。
有隻黑背白肚的不知名小鳥，偶然降落在家庭車青草色的帆布上。慕靈叫碩寬看看。
「這是甚麼鳥?」慕靈問。
碩寬看了一眼，開謎語般笑說:「你猜是麼呢?」
「這是考驗我嗎? 讓我再看清楚…小鳥的身黑色的，肚子是白的，尾下也是白的，是…鵲…喜鵲吧!」慕靈露齒而笑，一臉稚氣，像中了頭獎的小學生。
「錯!」
「甚麼話?不是喜鵲麼? 上次你這樣告訴我的。」看慕靈的反應，似乎有點不滿了。
「你再看清楚。鵲是鵲，但不是喜鵲。」
「是…鵲鴝!」
「正確!喜鵲比這隻鵲鴝要大一點，而且不是黑色，而是深紫色。這隻體形小，又是黑色，我想多數是鵲鴝了。」
「黑與深紫色差不多吧…」
「還有一點，就是鵲鴝在香港比較常見。當記著了，下次再考過。」
「哦…」
其實慕靈對鳥類沒有多大興趣，不過常常聽碩寬分辦不同的鳥，潛移默化地記了不少鳥類名稱。喜鵲、鵲鴝都不太重要，但慕靈喜歡聽碩寬分享鳥類常識的語調，樂意看他神氣的表情。

水壩旁邊是一條大直路，碩寬慕靈一口氣從水壩一邊踏到另一邊，好不疲倦。不過，這樣向前衝的感覺很暢快，把慕靈的短髮都吹起來了。迎面而來的人影很熟悉，像不久以前見過面，一時間又說不出名字。長髮的人騎著銀單車擦身而過，走了以後碩寬突然記起來了。

「是嘉明! 他留了長髮，我差點認不出他來。因為他讀科大，很久已經沒有見過面，我差點認不出他來了，偶爾才在MSN(網絡通訊器)聊幾句話。」
「他近來還好吧。」
「他倒沒有怎麼樣，在科大讀環球經濟，每個學期要讀二十四個學分，忙過不亦樂乎。上次中七班會重聚，他沒有來，聽說是因為功課太多測驗太忙。想不到他進了偏遠的科大以後，竟變了真正的「深山大野人」了。」
「又是「野人」嗎?」
碩寬無言以對。
時候已近晚，夕陽發出僅有的餘暉，融化天際的霧霞，吐露港是陣陣鱗光，如金流動，如影浮沉。碩寬與慕靈都已累透，只有徐徐的、緩緩的踏著家庭單車回程。看到如斯美景，石寬忽然唱起歌來了。
「閃閃繁星，漸退到天際盡處…」
「現在那麼光亮，哪裡有星呢?」
「這首曲名叫《來仔細欣賞》，是首兒童詩歌，在校際音樂節小學組聽見的，把自然描寫得非常優美，二部輪唱很和諧，我很喜歡。」
「這首歌我不會唱，說到歌頌天地萬物創造奇紗的歌，我想起John Rutter的 “Look at the World”」慕靈哼著這首曲的韻律，聲音清脆、悅耳動聽，像一隻小黃雀在結了冰的樹枝上唱歌，歌聲引發冰川的共嗚，引人聽得入神，單車差不多要撞上石階。
「不過我比較喜歡John Rutter另一首‘For the Beauty of the Earth’」說罷就唱起那首歌來，聲音厚而雄壯，只是到了高音就唱不上去，仿似初學小提琴的拉弦聲。
「別唱了，不要毀了這首美好的詩歌。」
「真的很難聽嗎?」
兩人對著臉笑了。